翻译:幸运的相遇——作为动画的《银河英雄传说》

幸运的相遇——作为动画的《银河英雄传说》

作者:田原正利,银英OVA总制作人(1-3季)、系列主管(第4季);三部剧场版制作人。

本文为《银河英雄传说》创元SF文库版第六卷附录。


和《银河英雄传说》的相会是个幸运的偶然——对小说《银河英雄传说》的解说就交给其他卷,既然要写仅限于动画版相关的事,那就难免变成写我的个人事务,还请见谅——动画界曾有一段流行过“花之六零年”这样一种说法。这是因为1960年生的工作人员在业界的活跃之显著,而这现象也不是偶然的。这年出生的孩子两三岁刚懂事时《铁臂阿童木》开始在日本的电视上播放,初中时有《宇宙战舰大和号》,高中时有最初的动画潮,大学时又有《机动战士Gundam》初代,都赶上了首播。也就是说,这批人正好可以说是日本动画从“面向幼儿”开始逐渐提升扩张观众年龄层的过程中,实时体验了这个“上限”的一代人。在这种视听体验中有了自己成为创造者的想法,这样进入业界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我自己就是这样的。

作为这一代的人的我在现实中成为动画制作人(虽然当时只是见习)的时候,站在从“大和号”到“Gundam”发展的延长线上,想制作“和长大成人的自己同世代”的人也能耐心看下来的东西也是自然。当时朦胧地构想着,“科幻”题材以“宇宙”为舞台,不是“机器人片”,而要放进“战略”“战术”甚至“政略”等元素……这样的作品。当时的动画片主要是将人气漫画动画化,基本上很难找到符合条件的作品。于是我就到科幻小说中寻找这样的素材。

就在那样的某一天里,我偶尔在某书店里寻找一本别的叫做《银河XXXX》的书,结果翻出了同一家出版社,作者名字差不多,标题也差不多的一部小说。这就是《银河英雄传说》。那时候因为不是要找的书就把它忽略了,好不容易在书架上找到了感兴趣的那本书,买回去当晚一读,却不是我想找的能成为那种动画原作的世界观。在感到遗憾的同时,我突然又对在书店只看到了封面和宣传语的《银河英雄传说》这部小说在意起来。

翌日总之先买了前两卷(当时只发行到第五卷),下班回家开始读,一口气读完又不禁想看后面的内容,第二天早早去买了剩余的卷数,下班回家几乎熬夜把三册书读完,根本停不下来。(这里和大森望在第二卷的解说中提到的情节类似,他也是这一代人。和“这就是我们想看的东西!”相遇的兴奋是共通的,所以可以想象。)

然后次日我给德间书店《Animage》编辑部的熟人打电话,请他帮忙引介到文艺部……这就是将《银河英雄传说》动画化的契机。


说句不怕被人误解的话,当时我并不是想要把《银河英雄传说》动画化,而只是《银河英雄传说》是最符合我想象中“想要做的动画”的素材。这种感觉不是同代人恐怕无法理解。后来基本也是同代人的某位漫画家在某动画杂志的专栏上死不认输(?)地写“《银河英雄传说》这样的故事我也构思过”,也就是说他也感受到了同一时代的需求。确实生出《银英》之类作品的土壤这种潮流一样的东西是生成了。但是,实际上由谁来如何写才是问题所在。这种意义上,《银河英雄传说》回应了这种时代的朦胧期待,并进一步超越了它。至少对我来说,这是遇上了“超越期待”的原作。

正因如此,我从未想过要为了自己或者职员们想做的动画去将原作单纯作为素材去改变它。说着“动画和原作(小说和漫画都有)是不同的”,认为把原作做成别的东西是他的权利和职责的动画制作者当然是有的,根据作品情况也有他的道理。但是,像《银河英雄传说》这样登场人物如藤条一样纠缠着的作品,半吊子的改编会导致矛盾出现,变得不可收拾。另外,一想到每一个细小的情节都是集结累积起来编织成历史的片段,就感觉丝毫怠慢不得。

所以我在制作时就坚信,将原作的特色最大限度发挥是《银河英雄传说》动画成功的关键。

也许会有人认为“按着原作来做不是很简单吗”,但实际上这并不单纯。这(至少在当初)大概就是所谓和“以前做动画的方法”的斗争。

比如说用语措辞,《银河英雄传说》中有大量平时听不惯的语汇,而剧本作家不想使用它们。一开始在《我的征途是星之大海》中,我们曾就第二人称要不要用“卿”这个字彻夜讨论。就算系列已经开始问题依然很多,比如有意见说登场人物太多想整理简化一下(例如把格林希尔上将和卡介伦的角色集中到一个人物身上之类),还有意见说只描写奥贝斯坦的智谋太困难了给他配置个有实战功能的谍报部队吧等等。这些意见在编剧方法或动画制作上虽然不是没有道理,但在将《银河英雄传说》动画化时(在以忠实原作映像化为方针的基础上),这些意见就很难被采纳。

反过来说,如果按照一直以来制作动画的逻辑来做,结果又会怎样呢?它可能会是更热门的大作,也可能会被埋没在无数动画中。历史没有“如果”,所以我也确实不知道会怎样。但是我相信,能受爱好者长久支持,不仅将本传,同时还将外传全部动画化,正是因为动画制作贯彻了忠实原作映像化的方针。


为了完全贯彻这一方针,从第一期后半段开始,剧本就成了河中志摩夫一人单独写作的形式。这是他最初编剧的作品,但我认定正因如此,他的写作可以不受一直以来动画改编逻辑的限制。在这当中他还被布置了早先剧本团队提出的“作业题”。

比如说对缪肯贝尔加的处理。在原作中他以一种暧昧的形式消失了,但《我的征途是星之大海》中莱因哈特和他的对立作为一条轴心被特别描写,最后他作出了认同莱因哈特的发言,而明确描写他的去向也是“必要”的。

格林希尔上将在原作中看上去只是被林奇少将欺骗玩弄的人物,这就需要描写他参加政变计划的理由和必然性。

威斯塔朗特大屠杀——如果按照原作莱因哈特默认了此事那他就会成为“脏了手的英雄”,不再是“正”的主人公。“负”的主人公也有其对应的写法,但这样故事的根本就会改变。但在威斯塔朗特一事上莱因哈特如果不感到内疚他就不会和吉尔菲艾斯发生冲突。这就需要有所整合……等等。

对这些题目的回答就是第一期动画后半段中可见的对原作变更和扩充的地方。幸运的是格林希尔上将给亡妻扫墓吐露心声的场景等得到了名场面的评价。

我对《银河英雄传说》的基本态度是将它作为一段历史去把握。原作小说就是第一手史料。史料中描写的事件等“史实”要作为不可动摇的事项描述,但对它的解释和史料中没有出现的背景内幕等则通过“推断”来填充。

当然如果原作中有矛盾点或不匹配的地方,为了保证一致性也要加以修正。(反过来第一期中也特意加入了为了补足原作而写的外传情节)

在这基础上,再用心以不侵蚀原作特色的程度来制作“动画里才有”的“看点”(“要塞对要塞”战中引力制造的潮汐之类)——也就是用心做《银河英雄传说》的动画所“表达”的部分。

再就是为原作中“文学式的表现”用动画如何描绘而大伤脑筋。具体地举个例子,比如军服的颜色。在原作的描写中帝国和同盟军服都是以黑色为基调的,但是在这之前的动画通常都不会在军服上使用黑色。想一下学生服之类就明白了,在动画中“黑色学生服”通常是不会出现的,最多只是深灰色。这是动画的所谓“常识”。决定在帝国“黑和银”的军服上真正使用黑色时受到了作画现场的强烈反对。现在数码着色不会有这类问题,但在当时动画使用赛璐珞胶片的情况下,黑色会凸显出胶片上附着的杂质尘埃,所以很是被嫌弃。更不用说还有“黑暗的宇宙”中“漆黑的战舰”之类“禁招”。这样的和以前的做法有所冲突的部分,如何将原作文学式的表现通过影像再现,这都是一个个经过不断探讨思索和妥协的产物。(顺便如此决定下来的赛璐珞上的颜色,经过胶片摄影,显像,在电视和影院上映,变成录像制品,在家用的显示器上映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样子,因此而灰心气馁的情况在现实中也是常有的。)

再举一个例子,就是作为《银河英雄传说》动画特征之一的大量字幕,这也是为了将原作中的文学表现用影像手段再现而使用的小道具之一。

比如在小说中在“黑色枪骑兵”旁边标注了“シュワルツ・ランツェンレイター(Schwarz Lanzenreiter)”。汉字具有的“字面”(或者说“字义”)和外来语的“语感”(或者说“音感”)双方的优点能同时成立确实值得赞美,但在做成动画时则十分麻烦。台词究竟应该读成哪一边?一般来说读音是应该按照标注,但这样一来汉字所表现的“字面”和“字义”却丢失了。于是在这里想到的就是积极地运用字幕。它的作用不仅是说明,也是一种“演出手法”和“表现”的一部分。经过斟酌,动画的字幕不是像原作那样在汉字旁边用片假名标出读音,而是直接打出西文字幕,再往上加注日语翻译的形式。《银河英雄传说》动画极端压抑了本篇“表演”的部分,而尽力在将它做成以“写实”为基础的“西方电影”的样式。字幕特意也做成像给外国电影配的日语翻译字幕的样子。所以标题也是西文为主,日语小小地出现在一角。


虽然讲的顺序有些颠倒,但说到和从前制作动画的方式不同,最根本的不同就是以长期系列化为基本的影片制作发行。

当时正处于Original Video Animation(OVA)的摇篮期,那个时代基本上都是一次最多只做六集的迷你系列,要长期化只能依靠电视播放动画才能成立。但是要做成电视动画就必须有玩具厂商做赞助,这样弄不好就不得不做出变形机器人斯巴达尼恩或合体伯伦希尔之类东西,也许还会被加上每集的最后三分钟必须是战斗场景这样的限制条件。如此一来也就脱离了忠实于原作世界观映像化的概念。不用TV而采用OVA,在“忠于原作”映像化的基础上是必然的也说不定。至少如果是TV动画,第一集完全像是会议一样的场景就不可能成立了。在这种意义上我觉得能碰到以录像制品形式系列化制作这个想法对于这部作品是一种幸运的相遇。

但这是一次没有前例的尝试,达成它也经过了一番曲折迂回。直接的契机是在进行《银河英雄传说》动画企划的同时,同时提案的《福星小子》(高桥美留子漫画改编)五十张LD套装的成功发行。虽然这是对TV动画的再次利用,但通过邮购的直销免去了中间费用,买家的付费有效率地补充制作经费,如果能成功造出这样的系统,不就可以直接用在新作上吗?能如此说服公司,多亏了有这50LD套装的成功,在时机上来说也是一种幸运的相遇。

如此开始的每周一集邮购直送上门的发行取得了成功,中途虽然改变了形式,它也成了本传110集,外传52集的长期系列。在此期间经历了TV、BS和CS的普及,不依赖赞助商制作的节目也有了放映的可能,还有录像租赁的普及配合,借这些渠道也获得了新的Fans。


从技术的侧面来说,如前文所述,最早还是赛璐珞动画的时代,在现今以数字化为主流的动画制作角度来看有不少拙劣的地方,主要是宇宙空间的战斗场面,如果运用了CG还能有更多样化的表现。在这种意义上当然也会有想重做一遍的想法。但是只有在那个时代、那个时期才能做出来的作品也是有其重大意义的。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配音演员阵容。人们常说“银河声优传说”,至少在男性方面这可以说是网罗了全日本所有声优的豪华配置。这样做不仅仅是单纯的奢侈。多达数百的登场人物,只用动画的画面是难以分别描绘的,而从弥补这一难点的意义上出发,考虑到这部作品的特殊性,声音的个性,也就是一听声音就知道这个人是谁的特征和表现力就可以说是必须的。这正是日本动画(从电视动画开始到《银河英雄传说》制作时)用了四分之一世纪创造的配音演员的精髓和成果。而在这当中,以出演杨文理的富山敬为首,有许多人已经去世。这样的演员配置已经无法再现。


音响层面上不能不提音乐。最早读原著的时候,至少帝国方给人的是瓦格纳的感觉。这可能是不少人的共通印象。明确要使用古典乐做背景音乐是在《我的征途是星之大海》剧本会商的时候,编剧首藤刚志说“宇宙中的战斗场景中想放《波莱罗》那样的曲子”。“那就直接用《波莱罗》吧”——从成本考虑如果是古典音乐就不用花著作权费,作为制作人肯定有抠门的劣根性,但不拘泥于原创音乐而使用古典名曲的方向也是因为这与作品的印象相吻合。省下的钱正好可以花在演奏上。幸运的是制作出资方之一德间Japan当时持有大量来自古典音乐唱片公司VEB Deutsche Schallplatten Berlin的音源,事情很顺利就决定下来了。这当中没有的音源(重要的《波莱罗》这里也没有)则由新日本爱乐交响乐团演奏录制。

但是还有麻烦事。《波莱罗》的版权保护期本以为拉威尔去世五十年之后已经到期,但它还依然有效。因为拉威尔所在的法国在二战中和日本是交战国,所以还有“战时加算”的年限要加上。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战争损失”。虽然也讨论了用其他曲子代替的选项,但配合《波莱罗》描绘的战斗场景是最初就决定下来的《我的征途是星之大海》的“心脏”。最后通过追加预算取得了授权总算用上了《波莱罗》,从结果上来看它左右了作为试行版的《我的征途是星之大海》的成功与否,回头看进而也成了作品系列化的试金石。之后,古典音乐的BGM在创造作品格调和削减开支两方面都支持了《银河英雄传说》动画。

想想看这可能也是一次幸运的相遇。当时所在的kitty film旗下有kitty record这样一个子公司,在理所当然要出版原创曲目配乐录音的环境中,正因为使用了出资的合作伙伴持有的音源,才能强行将它压下。否则使用古典音乐作BGM这一想法无法实现的可能性也是相当高的。


细写了这么多,回过头来看,动画《银河英雄传说》可以说是种种幸运的相遇造成的结果。原作小说的魅力自不必说,而原作诞生的时期正是日本动画市场的繁育时期,影像媒体的普及时期,邮购的定型时期,以及在这之后的互联网普及时期,空前的长期系列完美地和这些时间重合在一起,动画《银河英雄传说》包括内容方面才能以现在的形态得以成立。

作为和动画版关联最深的人,我希望不仅是小说,动画版《银河英雄传说》也能得到爱好者长久的支持……同时也能再有新的幸运的相遇……。


Ende.


2017-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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